占全國1.3%國土總面積的千億縣,創造了全國7.8%的生產總值。
在全國經濟版圖中,縣域經濟扮演著重要角色,是國民經濟的基礎單元。2007年,全國第一次誕生千億縣,此后一直在擴容,到2024年,全國千億縣總數躍升至62個。
放眼全國,千億縣呈現出什么樣的發展趨勢?又有哪些特征?
高度集中與多點突破
在中國2840多個縣級行政區劃中,千億縣作為引領發展的“頭雁”群體,其數量增長與分布格局的演變,恰似一幅動態描繪中國區域經濟活力的圖譜。
從首次誕生千億縣開始,千億縣的數量持續擴容,并呈現出金字塔型的梯隊特征。
從數量上看,2007年,江蘇省的昆山、江陰、張家港首次突破千億;2024年新增山東滕州、安徽長豐、江蘇新沂3個縣,目前千億縣的數量已擴容至62個,呈現穩步上升趨勢。
從經濟總量上看,千億縣不僅總體數量在擴容,更是在2000億元、3000億元、5000億元量級上都實現新的突破。
2024年,江陰突破縣域經濟天花板——地區生產總值達到5126.1億元,成為全國第二個5000億級的縣級市,與昆山共同撐起全國縣域經濟的塔尖。常熟達到3079.1億元,成為全國第5個跨過3000億元的縣域。處于2000-3000億元梯隊的慈溪、義烏、神木、宜興及長沙縣,縣域經濟均實現穩步增長。
目前,千億縣形成了5000億元(昆山、江陰)—3000億(張家港、常熟、晉江)—2000億(慈溪、義烏、神木、宜興、長沙縣)——1000億(仁懷、福清、太倉、諸暨等52個)的金字塔型梯隊。
再從省域分布來看,江蘇22個,浙江11個,山東、福建各6個,湖南3個,陜西、河南、內蒙古、安徽各2個,貴州、江西、河北、遼寧、湖北、新疆各1個,已實現東中西部全覆蓋,并表現為東部地區高度集中、中西部多點突破的總體特征。
在東部,2024年江蘇繼續領跑,以22個千億縣穩居全國第一,占全國千億縣總數的35.5%,形成以“蘇南四小龍”(昆山、江陰、張家港、常熟)為塔尖、蘇中蘇北均衡發展的梯隊。浙江以11個千億縣,穩居全國第二位。山東滕州的“晉級”,助力山東的千億縣數量擴容至6個,與福建并列排名第三。江蘇、浙江、山東、福建四省占全國千億縣的比重達到73%,構成東部沿海的千億縣“黃金矩陣”。
中部地區的千億縣,呈現一個明顯特征,就是主要分布在省會城市周邊。中部地區的8個千億縣中,有7個是省會下轄的縣域,如湖南省的長沙縣、河南省的中牟縣、江西省的南昌縣、安徽省的肥西縣、長豐縣。
西部地區的千億縣,則主要分布在煤炭、石油天然氣等資源富集區,比如陜西神木市,內蒙古準格爾旗、伊金霍洛旗都擁有豐富的煤炭資源。
在62個千億縣中,東部46個、中部9個、西部6個、東北1個。這和以前千億縣基本集中在東部沿海地區相比發生了很大變化,中西部地區千億縣加速涌現。這也是新時代以來深入實施區域協調發展戰略的成果之一。
傳統動能迭代
與新興產業加速崛起
產業好,縣域經濟強。
2024年,62個千億縣以占全國1.3%的國土總面積,貢獻了超過10萬億元的經濟總量,占全國的7.8%。其中,昆山、江陰的GDP,超過了很多地級市以及省會城市,這背后離不開產業格局的深刻變革。
《決策》梳理發現,千億縣產業發展已進入傳統動能迭代與新興動能加速崛起的關鍵階段,主要表現為傳統產業轉型升級;新興產業快速集聚;產業集群化加強;探索綠色發展模式。
眾多縣域以數字化賦能,推動傳統產業轉型升級,培育新模式新業態,加快形成縣域發展新動能。
在山東膠州市,引導主力企業共同搭建“鋼剛好”產業互聯網平臺,推動鋼結構產業數字化轉型,解決鋼結構行業數智化水平低、成本高、利潤低等短板問題。江蘇常熟市掀起服裝產業的全鏈路數字革命,從設計到生產再到銷售的數字化轉型,讓傳統服裝產業煥發新活力。
浙江溫嶺市瞄準“產業”“創新”“變革”三大關鍵詞,改造升級以泵與電機、汽摩配件、機床工具、鞋業為代表的傳統主導產業。在泵與電機領域,溫嶺已培育出4家上市企業、3家單項冠軍企業,2024年行業總產值近800億元;在汽摩配件領域,引導錢江摩托等整機企業帶動上下游,鼓勵“專精特新”中小企業向新能源加速轉型,2024年行業總產值近450億元。
在傳統產業升級改造的同時,千億縣也都在積極布局新興產業。
以山東龍口市為例,推行傳統制造業“更新換代”工程淘汰落后產能,進軍高端領域,推動傳統制造業集成發展、轉型升級,成功培育了生物技術與大健康、新材料等戰略性新興產業。
更前沿的如神木布局低空經濟,利用通用機場發展無人機測試、航空培訓等新業態。仙桃市深入推進非織造布、紡織服裝、食品等傳統產業轉型升級,“一業一策”壯大智能制造及電子信息、生物醫藥等新興產業,并突破發展低空經濟、低碳經濟等未來產業。
同時,一些縣域圍繞優勢產業培育產業集群,提升產業競爭力。
福建福清堅持以園區標準化和“鏈長制”工作為抓手,著力鍛造四大園區平臺,圍繞優勢產業逐步形成以電子信息、化工新材料、食品為代表的三大千億級產業集群。江西南昌縣堅持以園區推進產業集群發展,形成了以南昌小藍經開區為龍頭,以向塘物流園為引擎,以武陽裝配式建筑產業園、千億建筑科技產業園、南新濱江工業園為支撐,以濱江商務科創中心為主戰場的“一區四園一中心”產業布局,打造了“中國建筑之鄉”“南昌國際陸港”等特色鮮明的產業品牌,推動產業能級不斷提升。
隨著“雙碳”戰略的深入推進,多個千億縣加快能源結構優化,提高清潔能源占比,推動產業綠色發展。
曾經的“煤都”伊金霍洛旗正以“五個零碳突破”重塑發展基因。從全國首套零碳標準的制定,到新型電力系統的構建;從綠色電力消納中心的打造,到零碳產品認證體系的建立,伊金霍洛旗正成為新能源規則的“策源地”。
在山東榮成,曾經的海洋牧場搖身一變,成了集風能發電、旅游觀光及海洋養殖的“海上田園”。風電不僅為國家電網注入清潔能源,更直接為牧場平臺、養殖工船、游客設施提供綠色動力。
“背靠大樹好乘涼”
正如《沒有人是一座孤島》中說的那樣,“沒有誰是一座島嶼,在大海里獨踞;每個人都像塊小小的泥土,連接著整個陸地。”千億縣也都是將自身發展嵌入所在區域的城市群或都市圈中,借勢借力加快增長。
從千億縣所屬城市群分布看,長三角城市群35個,長江中游城市群5個,黃河“幾字灣”呼包鄂榆城市群4個,山東半島城市群5個,中原城市群2個。綜合來看,只有5個千億縣沒在城市群中。
從千億縣的都市圈分布看,上海大都市圈12個,徐州都市圈5個,廈漳泉都市圈4個,杭州都市圈、長株潭都市圈各3個,福州都市圈、青島都市圈、鄭州都市圈、合肥都市圈各2個,南昌都市圈、南京都市圈、武漢都市圈各1個。
大城市宛如森林中的高大喬木,憑借雄厚的經濟實力、豐富的資源儲備與完善的產業體系,為周邊千億縣投射下發展的蔭蔽。千億縣則恰似簇擁其旁的灌木,雖體量稍遜,卻以特色產業為區域經濟增添別樣活力,二者在產業協同、資源共享、要素流通中緊密相連,根系交錯,共同構筑起都市圈經濟生態。
以江蘇昆山為例,昆山東鄰上海、西依蘇州,被上海大都市圈列為全球功能性節點城市,是承接上海溢出效應最直接、最有效的“核心內圈”。依托上海創新資源,昆山成為光電、半導體、小核酸及生物醫藥、智能制造等高端產業創新地,已培育了7000億級的電子信息和3000億級的裝備制造兩大主導產業,規上工業總產值連續四年保持在萬億元以上,持續領跑全國縣域經濟。
昆山還充分利用“滬昆一體化”的發展機遇,吸引了大量外來投資和人才,積極參與中國(上海)自貿區建設,打造了昆山綜保區、昆山臺商科技園等開放平臺。
再看湖南長沙縣,在長沙市的輻射帶動下,長沙縣依托三一重工、上汽大眾等核心企業,打造了工程機械、汽車及零部件、電子信息三大支柱產業,帶動工程機械產業鏈多家企業呈現百花齊放式布局。
另外,一些相鄰的縣域根據各自優勢產業,開展產業互補合作。“地表上看是兩棵樹,地下的根系早已糾纏共生。”慈溪與余姚,這對寧波北部的“雙子星”,以產業互補為紐帶,書寫區域協同發展新篇。
慈溪家電產業占據全球小家電市場15%的份額,余姚的精密模具供應全國三成汽車零部件企業,這種垂直分工體系為構建現代化產業鏈奠定了基礎。更具戰略意義的是,兩地新興產業呈現互補態勢:慈溪新能源裝備制造與余姚智能機器人產業,正在杭州灣南岸形成先進制造業“雙引擎”。2024年數據顯示,兩地高新技術產業增速均超過13%,研發投入強度達到3.2%。
在余姚和慈溪,舜宇光學的攝像頭模組被廣泛應用于慈溪方太的智能廚電中;余姚的江豐電子靶材則供應著慈溪的集成電路企業。這種“你造芯片我造鍋”的協同作戰方式,仿佛是現代版的“我耕田來你織布”。
千億縣有什么啟示
從長三角的昆山、江陰,到中西部的長沙縣、長豐縣,千億縣的涌現不僅重塑了傳統縣域經濟的認知框架,更揭示了縣域高質量發展的深層密碼,62個千億縣的實踐,為全國縣域發展提供了哪些參照價值?
首先是特色資源轉化文章如何做。
放眼全國,每個縣域都有自己的特色資源。一方面,要立足本地資源優勢,推動傳統產業轉型升級,這在資源型縣域體現的尤為明顯。
這類縣域不能過度依賴資源開采,而要像伊金霍洛旗那樣,在煤炭產業基礎上,延伸產業鏈,發展煤轉電、煤化工等深加工項目,提升資源附加值。同時,積極引入新技術、新工藝,對傳統產業進行智能化、綠色化改造,降低能耗,提高生產效率。
另一方面,要敏銳捕捉新興產業發展機遇,結合市場需求和政策導向,培育新的產業增長點。比如,抓住數字經濟的浪潮,利用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技術,推動傳統產業與新興技術融合,催生新產業、新業態。
其次是產業集群怎樣聚。
千億縣的競爭力,本質上是產業集群化發展的結果。
一是要明確主導產業,圍繞主導產業打造全產業鏈。昆山作為全國首個超5000億元的縣域,其電子信息和裝備制造兩大千億級產業集群貢獻了核心動能。通過“缺什么招什么”的精準招商,昆山形成“原材料—零部件—整機—應用”的全鏈條,讓“鏈”上企業可以就近解決問題。
二是強化龍頭企業的帶動作用。龍頭企業具有強大的資金、技術和市場優勢,能夠引領產業發展方向。福建南安的水暖衛浴千億產業走廊,以龍頭企業九牧集團為鏈主,規劃布局了13個產業園,已建成8個,簽約企業324家,投產104家。得益于千億走廊布局,產業聚集度從32%提升到78%,龍頭企業本地配套率從35%提升到82%。
第三是載體平臺如何打造。
千億縣的快速發展,離不開各類功能平臺的載體支撐。
一些縣域與高校、科研機構合作,共建研發中心、產業技術研究院等創新平臺,開展關鍵技術研發和科技成果轉化,為本地制造業企業提供技術支持,推動產業升級。在安徽長豐縣,聯合上海交大成立“新能源汽車未來技術研究中心”,推動產學研深度融合。
還有一些縣域,通過引入先進制造業項目,建立產業承接平臺,帶動了本地經濟發展。比如,江蘇邳州、沭陽等縣,借助承接蘇南產業轉移,在半導體材料、高端裝備等領域培育新動能,邳州成為蘇北首個千億縣,也標志著江蘇縣域經濟從“蘇南獨大”轉向“全域開花”。
最后是“人”怎么干。
千億縣的崛起離不開干部隊伍、企業家、技術工人等各方力量的協同合作。
推動縣域經濟發展,不管是東部沿海經濟發達縣,還是中西部后發型縣域,干部隊伍都發揮著引領作用,要結合本地實際,制定科學合理的產業發展規劃和政策措施,為企業發展提供政策支持;同時,主動服務企業,幫助企業解決發展過程中遇到的土地、資金、人才等問題,營造良好的營商環境。湖北仙桃市實施“干部素質提升年”計劃,通過專題研討班、重點工作專班制,提升干部產業洞察力和服務效能。仙桃的“520100”機制,實現了“干部加速度換企業滿意度”,企業問題解決率達98%。
多個千億縣的崛起軌跡還雄辯地證明:一批優秀企業家帶動企業蓬勃發展,是縣域經濟躍升的關鍵。
企業家處在創新、生產和銷售的最前線,能敏銳感知市場趨勢,在提升產業實力上發揮著牽引作用。從昆山的電子信息集群到仁懷的醬酒產業,從長沙縣的工程機械到義烏的數字貿易,千億縣的崛起本質上是企業與縣域相互賦能的過程——企業以產業組織能力重構縣域經濟地理,縣域以政策支持與要素配套反哺企業成長。
在這個合力促進的進程中,技術工人是產業升級的“執行者”、技術創新的“實踐者”,是縣域發展的重要參與者。
干部隊伍以制度創新打破發展壁壘,企業家群體以市場敏銳度捕捉發展機遇,技術工人群體用技能積累夯實產業根基。這種“政府有為、市場有效、工人有力”的協同模式,為縣域經濟發展注入強勁動能。
縱向梳理首個千億縣誕生以來的近20年,能強烈感受到,這既是中國縣域經濟發展主體的創造性進化,也是中國區域經濟底層邏輯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