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各地為了吸引企業落戶，拼優惠政策、拼補貼，使出了渾身解數。這種“內卷”式競爭的后果愈發顯現：一方面是重復建設、產能過剩；另一方面也導致了地方保護和市場分割，堵塞了資源的正常流動，使得資源錯配，讓經濟發展質量受到了嚴重制約。

《公平競爭審查條例》的出臺，是國家出手整治“內卷式”惡性競爭，旨在破除地方保護主義，確保市場規則的公平性，讓各類生產要素能夠自由流動，減少因“內卷”而產生的低效、低水平競爭。未來的招商越來越需要回歸到市場的本質：專業化、硬實力和資本長期主義。

專業化：市場化的招商公司

近期，多地裁撤了政府內部的招商部門，取消了基層的招商指標，組建更市場化的招商公司，引發了廣泛關注。

據統計，目前我國招商引資機構中，屬于行政編制的約占55%，事業編制占42%，而真正實現企業化運營的僅有約3%。如果按照全國約30萬招商人員計算，這次改革將直接影響超過10萬人。

在《公平競爭審查條例》實施后，招商引資逐漸從政府主導轉向市場行為，政府退出招商第一線的舞臺成為大勢所趨。通過市場化改革，地方政府不僅能優化資源配置，提升招商項目的質量與效率，還能將更多精力投入到服務職能上；招商工作則交由那些真正懂市場、懂產業、手握資源的專業團隊來操作。

比如，在“管委會+公司”模式下，社會事務管理交給屬地政府，而市場化投資和運營服務則交給專業公司，實現分工合作的雙贏局面。一句話就是，“政府的歸政府，市場的歸市場，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

從以往的實踐來看，專業的招商機構通常擁有更豐富的社會資源和信息網絡，能夠更精準地把握企業的需求，并提供量身定制的解決方案。在這些機構的推動下，招商引資的競爭力和效率都能顯著提升。

事實上，市場化程度較高的地區早已走在了前面。比如在上海，多數園區已經采用了市場化招商的方式。以上海陸家嘴集團為例，在園區建設和招商過程中，地方政府沒有投入大量資金，而是按照商業原則和股份制公司制來運營，使得招商引資成為市場驅動的行為。

當然，這并不意味著改革后，政府就撒手不管了。相反，政府需要在更高層面統籌規劃區域的招商引資工作，并引導各類招商主體、開發區和企業形成高效的合作體系，創造良好的招商環境。

硬實力：吸引企業與人才的實力

過去，園區招商運營把一些“灰色操作”作為自己產業運營的核心能力，但隨著《公平競爭審查條例》的出臺，原有的能力很多已失效，必須構建新的能力。而園區真正的競爭力在于硬實力——真刀真槍吸引到企業與人才的實力。

在招商中，需要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標企業是哪些，自己手上有哪些牌，并且這些牌面是否具有足夠的吸引力。硬實力有三個要素：人才、供應鏈、產業集群。

人才方面，沃頓商學院的彼得·卡普利教授就指出，“對于大多數企業來說，選址問題已經被“人才”驅動：能否吸引到公司發展需要的技能型人才？” 他進一步說，硅谷很貴，但企業搬到那邊是因為優秀的人才在那里。知識經濟時代，大多數科技企業，選址問題核心驅動力是人才。更極端的，由一兩位明星人才驅動的。

雖然大城市更容易吸引人才，但這并不意味著小城市沒有機會。許多千億級縣城雖然規模不大，但他們在機緣巧合下選擇了一個有未來的細分領域，并在這個領域做到極致，吸引到了核心的人才、核心的企業。當最頂尖的人才、技術、企業都聚集于此，那么這個城市就是這個行業的“首都”。

而吸引人才的方式也是多元的，不僅僅是通過“挖墻角”，還可以通過建立教育機構、職業培訓，以及完善生活配套設施等方式，不斷優化和豐富人才生態系統。

供應鏈方面，隨著城市群內的各個城市從單打獨斗到嵌入產業生態協同發展，企業選址的邏輯也變得更加精細化。

比如，吉利在打造極氪時，選擇將工廠設在杭州灣，這個選擇并非偶然。杭州灣新區不僅連接了杭州、寧波和上海的“黃金三角”，還高效地連接長三角的各大產業鏈節點。

而蔚來眼中的“性價比之王”在安徽，安徽共享長三角整體的產業協同效應，但它的造車和運輸綜合成本相較于滬蘇浙低5%到10%，這對成本敏感的制造業來說，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優勢。

可以看到，在長三角城市群內，新能源頭部企業不再集中于某一城市，而是在整個區域內進行更為均衡的布局。

2018年7月，特斯拉宣布在中國上海建立超級工廠。為何選擇上海？因為在全球范圍內，能讓特斯拉在4小時車程內打造“朋友圈”的地方屈指可數，而長三角地區經過幾十年的發展，已經形成了世界級的汽車產業鏈，能夠滿足特斯拉對新能源汽車供應鏈的高標準需求。

特斯拉的鯰魚效應帶動長三角地區進一步完善新能源汽車零部件的全生態鏈：上海提供大腦“芯片”和智能網聯，常州供應“心臟”動力電池，寧波則貢獻“身體”的一體化壓鑄等關鍵零部件……

現在，上海作為總部和研發中心的首選地位依舊穩固，但越來越多的廠商開始選擇在南京、寧波、合肥等地建立分中心，尋求成本和效率的最優解。在這樣的情況下，城市群內的各城市需要充分了解自身的資源稟賦與產業基礎，找到最適合自身發展的產業切入點。

不是每個城市都能成為“總部”或“研發中心”，但每個城市都可以在產業鏈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比如供應鏈核心、制造基地或物流樞紐等。把自己放在更大的區域視角去考慮自身的優勢，依托獨特優勢，與城市群共成長。

產業集群方面，富有產業集群效應的環境容易吸引企業，集群也使得企業能夠在全球市場上保持競爭力，并且有能力應對各種挑戰。

在產業聚集的環境中企業們可以通過共享降低成本，還可以讓招聘人才變得更加容易。更重要的是，當人們聚在一起時，他們就會自動相互學習，特別是“隱性知識”的學習。當顯性知識大致相當時，隱性知識就是競爭的關鍵要素。

產業集群有三種類型：產業鏈上下游集群；同類產品和同類企業的集群；生產性服務業和制造業的集群。

對于城市來說，分析自身已有哪些產業集群，并且在發展中不斷審視和優化自身的戰略定位，推動產業集群的升級與躍遷。同時在招商時，不應僅僅關注單個企業的引入，更應思考如何通過引入某些關鍵環節的企業，來完善和強化本地的產業鏈條，從而形成更具競爭力的產業集群。

資本：擁抱長期主義

在所有的關系中，資本所構建的關系往往是最為牢固的。同時，在推動產業發展的因素中，資本所扮演的角色尤為關鍵，特別是在硬科技領域，資本的投入幾乎決定了初創企業的命運。

硅谷的繁榮，離不開強大的風險投資生態。很多初創公司在本土或其他地方發展到一定階段時，就會“移植”到硅谷來繼續壯大。背后的邏輯很簡單：因為硅谷不僅有錢，有關系網，還有具備收購能力的大公司和各類頂尖人才。

如今，越來越多的地方政府加速推進“資本招商”戰略。通過資本的紐帶，將當地的鏈主企業網羅到一個產業天團中來，借他們的影響力吸引更多相關企業。一方面基金為被投方提供充足的資金支持，助力企業實現技術創新和市場擴展；另外一方面，產投服務通過資源引導對接，企業也能更好地在當地扎下根來，而不是優惠政策激勵下的“候鳥”。

數據顯示，2020年底，全國創投類引導基金設立數量524支；到了2023年，政府引導基金數量累計達到2086只，增長非常迅速。

今年6月，北京設立了總規模達500億元的產業投資基金，涵蓋先進制造、新材料、商業航天、低碳產業等多個領域。上海也推出了總規模達1000億元的三大先導產業母基金，聚焦集成電路、生物醫藥和人工智能等前沿領域。江蘇省戰略性新興產業母基金首批14只產業專項基金正式簽約。與此同時，廣州通過“市場+資源+應用場景”的新模式，推動資本協同型招商……

地方政府的舉措，標志著中國進入了一個“資本驅動”的新招商時代。

業內普遍認為，通過資本的引導能實現更精準的產業投資，符合市場化規律的同時，優化了資源配置，推動區域內產業的升級與結構調整。

然而，資本運作并非沒有挑戰。最大的挑戰在風險：任何投資都不可能100%成功。現在人人都在學的合肥也有很多失敗的項目，而且并不是所有城市都能復制合肥的成功經驗。

此外，目前許多涉及投資的國企，在國資委框架下管理國有資產。這套體系側重于資產的增值和保值，而創業投資很難在短期內滿足流動性和回報率的要求。如果要“投早、投小、投長期、投硬科技”，時間線和風險都將大幅提升。

盡管如此，資本這條路依然是要走下去的。為此，地方政府已經開始采取措施完善制度、掃清障礙。

今年以來，安徽、成都、廣州等省市相繼提高了國資創投的容錯率。很多地方針對不同類型的政策性基金設立了從80%到30%不等的容虧率，致力于破解國資“不敢投”的困境，以更好發揮投資基金在科技創新和新質生產力培育中的作用。

今年8月，廣東省出臺條例，針對科技創新所需的股權投資支持，提出了延長基金存續期、差異化考核和退出機制等一系列措施，明確規定國有天使投資基金和創業投資基金的考核“不以國有資本保值增值作為主要考核指標”。

這些舉措為國有資本的創新性投資提供了更大的容錯空間。但資本招商，特別是如何壯大耐心資本，仍有很多問題有待實踐探索。

總的來看，現在招商環境已經變天了，唯有堅持專業、堅守硬實力、擁抱資本長期主義，才能在區域競爭中立于不敗之地。

（作者單位：TOP創新區研究院）